查看原文
其他

吴文光影像笔记之55 | 公共空间与人 |《书缘:纽约公共图书馆》(弗雷德里克·怀斯曼)

草场地工作站 草场地工作B站 2022-07-15


作者注

上海国际电影节负责“纪录片竞赛单元”徐峥邀请,2018年去SFF做评委。电影节期间,属评委工作的五部纪录片之外,其它纪录片我就看了两部,一部是瓦尔达的《脸庞·村庄》,另一部是怀斯曼的《纽约公共图书馆》,这是两部看了让我倍感温暖的片子,这在我的纪录片观片经验中实在罕见。

 

而且,两部片子的导演都是高龄作者,瓦尔达今年90岁,怀斯曼今年88岁。我从不敢认为自己可以活到这把年纪,活到这把年纪居然还可以拍片,我更是想都不敢想,但是,人家——一个法国人,一个美国人——做到了,而且让我看了倍感温暖力量顿生更加热爱纪录片,这是什么魔力?

 

所以,两部电影看完走出影院,我就想着,一定得写写这两部片子,而且是在千人座位超大影院和无数人一起共享的电影。

 

观片文字是去年6月电影节结束后写的,当时发在草场地邮件组。


吴文光

2019.11


吴文光影像笔记55公共空间与人


《书缘:纽约公共图书馆》(弗雷德里克·怀斯曼)


《书缘:纽约公共图书馆》Ex Libris: New York Public Library

导演:弗雷德里克·怀斯曼(Frederick Wiseman,美国)

197分钟,2017

 


说怀斯曼这个人和他的影片,我有太多话可说。我在90年代中后期说过我的纪录片上道有两个人的影响巨大,一个是日本的小川绅介先生,一个是美国的怀斯曼。“影响巨大”来自,首先是看过其影片并倍受启发刺激,还有就是和这两位前辈有过直接交往、相处及交谈。

 

说到这里,我得说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,1990年懵里懵懂中做出《流浪北京》,第二年又懵里懵懂被邀请去了电影节,然后在完全不知道小川绅介大名后面是什么时,被小川先生邀请到他的工作室,看他的电影,再有交谈。


再隔两年,1993年,在山形电影节看了怀斯曼的电影《动物园》,马上喜欢,和怀斯曼在颁奖台上握手,互留联络信息,几年后我去美国时,怀斯曼邀请我去他波士顿郊外、哈佛校园区的家待了一个星期,白天和他去工作室剪辑,傍晚回家做饭,散步。

 

怀斯曼知道我喜欢篮球,还给我买了张周末NBA篮球票,去看本地凯尔特人队的一场比赛,比赛前他开车把我送到篮球馆,球赛后他在球场门口等我,开车载我回家路上,怀斯曼说他也看球了,在家看电视转播。

 

和怀斯曼的故事不少,说了这个我眼睛湿了。那年怀斯曼67岁,我41岁。最后一次见怀斯曼是2002年,和生活舞蹈在美国巡演《身体报告》到纽约,怀斯曼从波士顿专程飞来,看了演出,演出后和我们一起在街上一家小酒吧欢乐到很晚,告别时他说,他第二天一早要飞回波士顿。

 

(在怀斯曼工作室,波士顿,1997年)


那以后到现在,16年了,没有再见到怀斯曼,不断有他的消息,2014年获威尼斯终身成就奖,2017年获奥斯卡终身成就奖,而且他依然差不多以每年一部影片的速度从容不迫做着,2017年,最新完成的片子《书缘:纽约公共图书馆》,这一年怀斯曼87岁!

 

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,我在上海电影城过千人观众席的主影院,和入座率约80%近千人观众一起看《书缘:纽约公共图书馆》,3小时17分钟,看片时间是周日上午8点半,一个礼拜天的大清早,近千人端坐在电影院,花三个多小时,看一部讲纽约图书馆的纪录片!

 

从1968年,怀斯曼拍摄第一部描述精神病院的纪录片《提提卡蠢事》,以后近50年30余部影片拍摄,都是在“一个公共空间里展开影像构造”,只要看过若干部怀斯曼的影片,都会相信,他只要瞄准一个公共空间,一定有他的故事值得讲出来。

 

不过,相比一个每时每刻都有奇异事发生的精神病院(《提提卡蠢事》),相比一所“青春麻烦”与教育规训冲撞的中学(《高中》),相比一所人生终点拷问的临终医院(《临近死亡》),相比一家拥挤着穷人无助者及种种苦恼麻烦的政府福利部门(《福利》),相比一个圈养与观赏的人造动物园(《动物园》),相比一个冲突与矛盾交织的贫民区(《公共住房》),相比一个平静又郁闷的美国小镇(《缅因州的贝尔法斯特》),现在,怀斯曼的镜头要面对的是——纽约公共图书馆,一个庞大的、与书有关的公共空间。怎么拍?

 

我一定相信,怀斯曼对纽约公共图书馆一定是深思熟虑,他决定让他的镜头进入这个公共空间,也一定是胸有成竹了。然后给我们看到他的3小时17分钟的影片。

 

影片看完,如果说怀斯曼用他的电影带我们走了一圈纽约公共图书馆,我以为有这种影片观感也不错,至少这是这部影片想要做的第一步,让我们了解了这个公共图书馆的存在,它的组织、构造和功能,除了主馆还有分布纽约各社区的分馆,除了借书看书查阅资料,还有演讲、音乐会、论坛、诗朗诵、读书会、工作坊、讨论、成人教育、儿童辅导……等等活动,但如果这部影片仅仅只是这种功能,可能就简单以为属于“行业片”“资料片”之类,怀斯曼鹰一样的眼睛扫描过图书馆公共空间,他一定会编织一张网,把我们这些看片的人笼罩其中。

 

我就说下我“被罩在网中”的直观感受吧。影片的“开门镜头”是一个演讲者,他在谈科学和社会的关系。影片一开始就宣布,这不是一个“建筑”的空间,是有关“人”的一个空间存在。随着影片走下去,类似这样的现场活动(演讲、讨论会、小型音乐会、读书会)不断交替出现,穿插在整部影片中,人在其中,与知识与教育与思考等等人文气氛在传播、散发和交流中。

 

类似相关的现场活动有,有关马尔克斯小说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读书会,大概是10多人的一个读书兴趣小组,他们在讨论交流阅读此书的感受,说的细致入微,听的是入神状,我是这本书的热爱者,看着片子想跳进电影里和他们一起讨论。

 

一个手语翻译的工作坊,两个耳语翻译者分享她们使用身体语言(加上面部和眼神)表达感动和愤怒,感觉似乎身体语言比说出的语言更加生动丰富。一个年轻说唱诗人在念出一些词句,表达灵感如何存在于他的身体内部,和他的心脏他的大脑他的血液交融,这些词句也如子弹一样射进我的身体。

 

不断地,这样一些发生在纽约公共图书馆(包括各个分馆)的场景穿插分布在影片中,丝网一样编织,然后散开,不知不觉中我被网在其中。3小时17分钟影片临近结尾,我感觉我置身于一座宫殿中,神性与我同在。

 

我没法细说这部电影太多,因为感受太个人了。

 

2018年6月25日,上海国际电影节最后一天,周日,早晨8点半,在上海电影城,和近千人一起与《书缘:纽约公共图书馆》度过3小时17分钟。电影散场,和观影者一起徐徐离开座位,走出影院。想说的一句话是,看片去吧,自己去感受吧。


吴文光影像笔记

吴文光影像笔记㊾ | “这绝不是一部电影” | 伊朗导演贾法·帕纳西

吴文光影像笔记㊿| 隔岸观“火” | 《纪录片:历史、美学、制作、伦理》序(李道明著)

吴文光影像笔记之51| 人民啊人民!|(《柬埔寨之春》克里斯·凯利,英国)

吴文光影像笔记之52 | 针孔:个人眼睛对公共空间的注视

吴文光影像笔记之53|“我”→家庭记忆→国家历史 |《亲密正义》莉赛特·欧罗兹科,智利

吴文光影像笔记之54 | 面孔的温度和力量 |《脸庞·村庄》(阿涅斯·瓦尔达)


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